“能進屋談嗎？”

談煙擡手扶在了門框上：“在這裏說一樣的。”

她並沒有請他進屋的意思。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傅尋之覺得自己可悲得要命。

“為什麽那個姓江的可以進你屋，我卻不可以？”

本來他已經坐電梯下樓了，但到底還是心神不定，畢竟看到姓江得和煙煙一起進了屋, 他就又坐著電梯上來了。

他知道自己挺可笑的。明明離婚兩年了, 但就是想黏著前妻, 看到她和那個姓江的在一起，哪怕只是說句話, 他心裏就是不舒服。要是他們還幹點別的, 他還不得瘋了。

“因為他是塵哥，而你……”談煙側臉看著他, 溫溫淡淡地道, “只是傅先生！”

傅尋之閉了閉眼, 勉強壓下心頭的醋意，再睜眼時, 妥協地說：“不進去就不進去，那就在這裏談吧。”

他心裏有很多事想和她說, 有關那場火災、有關她哥，有關孩子, 卻又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 還是先提了孩子的事。

“煙煙, 孩子的事……” 他低下頭，心裏疼得要命，那個沒能成形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這一年多來, 他經常在噩夢中驚醒, 他忘不了院方跟他說煙煙被送去醫院時的情形。

有時候, 他會想像孩子要是沒走，會長得像誰。是女孩的話，肯定乖巧可愛；是男孩的話，機靈調皮。

“你別跟我提孩子！”談煙瞬間炸毛。

孩子的事是她心底最大的痛。這一年多來，再怎麽假裝堅強，深夜十分，當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她還是會抑制不住，還是會偷偷流淚。

“煙煙……”傅尋之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哽咽著，“孩子的事是我的錯。要是我當時能早點回來，不，要是我……”他幾乎說不下去，“要是我當時一直陪在你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那孩子現在就會奶聲奶氣地叫你媽媽，會為了追一只貓咪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

他不是沒想過，若是他當初沒離開她，即便最後依舊還是沒能留住他們的孩子，起碼他就在她的身旁陪伴著她、照顧她、安慰她，告訴她真相，讓她知道，就算他一開始是為了報恩和她在一起的，後來他也明白過來，其實他一直都愛著她。

那麽他們也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局面了。

阿川說得很對。

他的確該讓煙煙了解所有的真相。

還應該讓煙煙知道，他一直都會在。

他不會再丟下她。

再深的感情也容不下任何疏遠和欺騙。

談煙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她甩開了傅尋之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你別碰我！也別再說那些話，因為那些事都不會發生了。”

傅尋之垂下頭。

他沒法跟她說，孩子的事，他心裏疼得不比她少。

“那好，我們不提孩子的事。但有件事，我不想再瞞著你了，我不想我們之間有秘密，不想我們之間有隔閡。

“六年前，我們在酒吧的相遇其實並不是偶然。七年前林氏大廈的那場火災裏，你哥哥談爅，為了救我犧牲了。那場火災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在醫院裏接受治療，等我能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不住在原來的房子裏了。我找了你很久，尋遍了蘇城的每個酒吧。

“我一直沒勇氣告訴你這件事。因為我，你在這個世界上孤苦伶仃；因為我，你不得不一面讀書一面打工，受人白眼；

“我承認，和你提交往確實是因為知道你對我有不一樣的感情，存著報恩的想法。我想，無論你要什麽，我都會滿足你。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走不出那場災難的陰影，我陷在懊悔中沒有勇氣直面自己的內心，沒有勇氣面對你，但我卻忽略了我的精神狀態其實也一直在影響你。

“我以出差為借口逃避你，其實你也是感覺得到的吧。然後就發生了我爸生日宴會上的事。我不知道你當時在書房門口聽到了多少，我只想告訴你，明川問我準備騙你騙到什麽時候，我沒答覆他；你叫住我，我沒搭理你；後來你發信息給我，我也沒回覆你，那是因為我開始意識到我對你的感情也許不再是為了報恩，我需要把事情想清楚再面對你，我不想我們之間存在謊言。

“再後來，我去國外將近一個月……那段時間，我想得很清楚，我無法再欺騙自己，也許提出交往是因為報恩，但是和你結婚，是因為我喜歡你。”

他看著她，目光清澈透亮，“我唯一愛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你，煙煙！”

他的聲線低沈又溫柔。

談煙忽然覺得眼眶有點酸澀。

他們在一起四年，離婚了近兩年，在她早就對他死心後，才聽到了他遲來的表白。

只是這表白來得太遲了。

她別過臉去。

不想讓他看到就要從眼眶裏湧出來的淚水。

他能跟她坦白當年的事固然好，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那段婚姻不是失敗的。

離婚前，她雖然愛他，可她也怕他。

或許她怕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怕她冒然闖進他的私人領域，會毀了他們的婚姻。

後來她才明白。

一開始就充斥著謊言的婚姻、一開始雙方就沒有站在完全對等位置上的婚姻，無論怎麽小心翼翼地呵護，終究是長久不了的。

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互相缺乏信任，是不懂得坦誠相見。

走到今天這般地步，他固然有錯，她也不是沒有一點責任的。

談煙回過頭，跟他的視線對上。

“煙煙，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傅尋之，太久了，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感情和信賴，從來不是一件想給就能給、想收就能收回來的東西……

***

朱翊打電話告訴她傅尋之因公事繁忙而去不了她的個人演奏會時，周隱洛其實是滿失望的。她以為，她親自去老宅送了入場券，又是伯母開的口，傅尋之怎麽說都會給她個面子去她的個人演奏會的。

其實談煙回國後，她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她也不是不知道，傅尋之隔三差五就會去談煙開的酒吧呆坐幾個小時。

她就想不明白，他們離婚都快兩年了，傅尋之為什麽還要追在談煙後頭跑。該還的恩情也早已還清，他大可不必再覺得對不起談煙。

周隱洛讀書的時候就暗戀傅尋之了，兩家又是世交，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是傅尋之的新娘。

在國外的時候，得知傅尋之結婚了，她失落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看到談煙，那麽個不起眼、家世背景都不如她的小孤女，她才重新振作起來。

後來她打聽到傅尋之和談煙之間的淵源，她更是利用了她手裏的信息，成功擊退了談煙，讓談煙主動提了離婚。

她以為，只要和談煙離了婚，傅尋之就可以回過頭來看她。

但，並沒有。

這一年多來，無論她多主動，無論她多努力，傅尋之待她都只是疏離，且冷漠。

朱翊說傅尋之因為公司事多，抽不出空去她的演奏會，她一直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直到昨天，高中同學群裏有人發信息，她更是確認了傅尋之不去她的演奏會不是因為公事繁忙。

群裏的一位老同學陳晉如今是位頗有名氣的畫家。下個星期他要在本市最盛名的畫廊舉辦他的個人畫展，陳晉自然也邀請了曾經的同學去看畫展。

本來也沒什麽，周隱洛對陳晉開畫展並沒有什麽興趣，直到慣常在群裏潛水的傅尋之在一眾消息中發了個不顯眼的豎大拇指表情。

周隱洛瞬間不舒服了。

傅尋之不是工作忙到沒法抽空去看她的演奏會嗎？

他不會是有那空閑時間去看陳晉的畫展了吧？

手指無意識地劃動著手機屏幕，她躊躇著要不要也抽空去看一下畫展，裝作跟傅尋之在畫廊裏偶遇的樣子。

她雖有大把的追求者可以選擇，可在傅尋之面前，她從來沒有贏過一回。

他離婚後，她不是沒努力過的，但阿尋對她的態度一直是疏離的。

比她出國前更疏離淡漠。

她心想，畢竟他剛走出一段失敗的婚姻，沒有心情馬上開始一段新戀情也是說得通的。

所以她一直在等。

等他願意拉近他們關系的那一天。

只是她沒料到，談煙還會回來。

回來也就算了，竟然又跟阿尋扯上了關系。

阿尋到底為什麽還要去找談煙？還天天跟在談煙後頭。

談煙的哥哥是救過阿尋，還因此丟了性命，但那又怎樣。

救人本來就是他的工作。因公殉職，那也只能怪他自己的命不夠好。

總不見得要阿尋為了一場意外事故一輩子愧疚下去？

長達兩年的婚姻、因為內疚而在談煙面前偽裝出來的愛意，以及他們離婚後他給談煙的大筆贍養費，還不足以彌補談煙的損失嗎？

阿尋真的沒必要再跟談煙繼續糾纏下去。

如果說他是因為愛談煙而對談煙念念不忘，她是絕對不會信的。

畢竟玉珠在前，瓦石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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